送别桂诗春老师这天，是广州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老师在鲜花簇拥之中，数百双眼睛注视之下，就这么去了。

最后一次和老师长谈，是在老师家中。那时我博士论文已经开题，从洛杉矶回到广外写论文。老师了解过我的学业和论文内容之后，马上跟我讨论起相关题目的专业书籍，问我手头有没有。年过八旬的他，还在关注和收集应用语言学各学科的专业书籍。又问我具体的研究方法是什么。得知我在论文中用到的一些高级统计方法，他立马回忆起以前参加学术会议时听过这些方法的报告，以及自己在广东省推行标准化考试时跟美国ETS的研究员关于成绩报告方式的交流。安老师过来提醒饭点已到，他还意犹未尽，嘱我多过来坐坐。此后几年在研讨会、博士生论文预答辩或年节拜访时跟他有短暂的交流，但不料这次长谈，竟是最后一次亲聆教诲。老师，您知道吗？假如还有一次长谈的机会，学生还有很多话要告诉您。 

老师，我想告诉您我每天的忙碌，让您了解学生的点滴进步。就让我汇报这最近的七天里我的工作清单吧：星期一，修改博士生的论文稿；星期二，继续修改博士生的论文稿；星期三，办理赴台湾参加语言测试研讨会的手续，继续修改博士生的论文稿（这一天您与世长辞）；星期四，给中学老师做语言测试讲座，给《中国应用语言学》和Studies in Educational Evaluation审稿；星期五，备课，参加硕士生毕业论文开题答辩会；星期六，编写教材；星期日，给老师送行。 

老师，您知道吗？回顾这七天的工作，让我深切体会到您对学生们的高远期望和细致点拨。在我撰写硕士论文期间，您第一次给我正式指导时就提出我要成为相关课题的专家。我很努力地朝着您指示的方向拼搏，但很快发现相对您的期望，我实在是属于钝根，因而每每需要您的点拨，才能跨越坎坷。您的期望鼓励我前行，您的点拨帮助我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实际困难。我的研究问题和基本的研究方法是在您的指导下确定的，相关的统计方法以及试题分析软件也是在您的指导和鼓励下学会的，您甚至为我的教学实验提供材料。其中试题分析软件的使用，让我在修读相关博士课程时比我的同学们具备了先人一步的技能。正是因为您的期望和点拨，我才找到初步的方向，得以一步一步迈入了学术的大门。这七天的工作内容，是我在治学和教学各方面点滴进步的一个缩影。然而，我更想向老师汇报的是星期五硕士生论文开题答辩会后的情况。学生们围拢来问问题的时候，我按照您的原则鼓励她们按照优秀论文的标准要求自己，而不止步于顺利毕业；对于学生们遇到的具体问题，尽量提供可行的方案，包括恰当的统计方法，给她们建议相关的书籍和论文。在写下这段文字之前，我刚回复了其中一位学生的邮件，给她发送了跟她的论文理论框架有关的一本电子书。老师，这些行为，都有您指导我论文时的具体原则和风格的影子。 

老师，我想告诉您您对我影响最大的一句话：“咱们摸一摸！”第一次听您说这句话是我分析硕士论文数据时需要用到协方差分析这一统计方法，到您家里向您请教。那时的统计软件还不普及，您也没有在实际分析中用过这个方法，但是您的这句话让我倍受鼓励。您接着说如果没有相应的统计软件可以自己编程。您接着就打开了电脑，要跟我一起摸索。当时出现在屏幕上的图像让我记忆深刻：等待状态下的光标是一把旋转的匕首。容我的思绪漂移一会：每每想起那把旋转的匕首，我都会同时想起您讲授应用语言学课所使用的幻灯片文件下方出现的一排黄色的鸭子图案，这些鸭子沿着屏幕下方自右向中移动，每只鸭子到了中间位置往下掉，消失于屏幕之外。每到这时，教室里都会有笑声。我知道，那是您希望在单调的理论教学之中给学生们带来一点乐趣。这些鸭子和那把旋转的匕首背后是您不老的童心和不断探索的精神。谁都知道，您的统计学知识基本是自学的，但是您把多少学生领进应用语言学大门的同时，也将其中很大一部分学生引进了统计学的大门，包括我。“摸一摸”的精神鼓励我在博士阶段系统地学习了应用统计和相关的测量模型。如今，我也给研究生开设了统计和测量方面的课程，并且结合国际学术界的最新动态，将R语言引入了这些课程。 

老师，不知您是否有印象，其实我和您第一次交流时，还没有成为您的学生。受广外校报的委托，我带着两名学生记者采访过您，计划为校报写一篇您的特写。采访中您深深感染我的是您对应用语言学的热爱和对无知后辈的耐心。我清楚地记得您当时举了两个浅显易懂的例子来说明应用语言学研究的价值。一个是“这个地方很山”。另外一个是老广州人称过江（珠江）为“过海”。采访过后我修改了学生记者的文章，并带着景仰之心将这篇文章的标题确定为《高屋建瓴，功在当代》。文章获得了当年的广东省校报优秀文章二等奖，而我认为，您为应用语言学在国内开疆辟土的功劳应该获得特等奖。 

老师，我想告诉您，星期四给中学老师做语言测试讲座时，还有给学生讲相关课程时，我也学着您尽量从听众熟悉的事例中切入相关的理论，尽量让听众多吸收。即使听众不一定很明白相关的理论，也要让他们看到我们自己对所从事的研究的热爱。也许这是我有幸成为您的门生之后的学术之路的真实写照，成果未必丰硕，但是对自己所在领域的热爱可昭日月。 

老师，您知道吗？送别之际，检点这些年的点滴进步，就发现自己有意无意间把您当作了榜样，学习您热爱事业、精进不已、诲人不倦的精神。我想，这应该是您对学生最大的期望。我一向认为，对一个人的最高褒奖，就是希望成为像他一样的人。而老师，您就是那个我希望成为的人。 

送别回来，车子绕行云城东路。路中央的紫荆花开得正盛，紫红的，粉红的，白的，配着绿叶，映衬着春天的生机。让我想起老师七十周岁生日时我给他的贺卡撰写的贺词： 

   诗启语学奥 

   春发桃李新 

原本打算老师九十大寿时请人将这两句话刻成印章作为贺礼，不料还差两年，老师就匆匆地去了。如今，眼噙着泪水，只能把这些话，还有很多很多没来得及跟老师说的话，深深地刻在心里了。（蔡宏文， 2017 年 4 月 9 日 ）